每到年初岁尾，我都是在法国的阿尔卑斯山开会。欧洲之旅中片刻脱离繁忙的宁静，给了我一个整理纷乱思绪的机会。
　　作为一名临床医生，我陷入沉思：医生天天忙着给患者看病，从早到晚食无定餐、睡无定所，超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度去救治一个个垂危的患者。医生总是认为，付出了自己健康的代价就一定能换回患者的生命，但往往事与愿违。假如历史真给我们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机会，我们敢说自己一定有避免悲剧重演的能力吗？这是技术问题还是理念问题？是科学问题还是医学人文问题？是患者对医生不信任，还是医生对患者麻木？医生技术成长的必由之路是什么？医疗实践当中的人文是什么？
　　英国著名社会思想家朱森认为：医生要把注意力放在患者所承受的疾病上，而不是放在个别患者身上。我们已经忽略了个体，不需要看个体的症状、病情，而是需要找出一个共性的带有规律性的能够普治众生的规律。人类在陶醉于微观发现的同时，医学人文也在不经意地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实际上就是病和患者在理性世界中发生了分离，导致了很多医生治病不治人。
　　系统论告诉我们人也是一个系统，是由无穷多子系统组成的超复杂系统。每个系统不仅有自我特性和自稳定区间，而且和周围的系统互为关系。虽然我们知道是科学带动了认识的进步，但量子力学和相对论的诞生却表明了确定性的物质和经典物理环境只是在一个有限世界中存在，真正的世界远不止这么简单，我们的认识只是沧海一粟。所以，系统医学给我们的启示是：理性工具化的弊端是治病不治人。人不仅是物质与精神同在的整体，而且是有精神发生作用的系统。灵与肉是不可分离的。而医生对患者的感同身受不只是一种道德规劝，而是系统医学的最高境界。
　　我们在多年的医学实践中，提出整体自洽治疗理念，认为人是一个具有内稳机制和非线性关系的整体，并非是线性关系这么简单，所以我们的治疗手段是影响内稳机制的调节过程。自洽是用系统论的方法来思考医疗的本质。整体自洽是超越本体，注重关系，讲究自衡。医疗干预是让机体循自洽之路达到预期，而不是用科学的手段去强化医生的意志、去强迫这种疾病走向你觉得应该达到的目的。所以在所有的治疗过程中，要不断地平衡我们所有的治疗手段对患者的益处和害处。而对每一个患者正确的决策，不是用一个规律去普照众生，而是要因人而异。
　　说到人文回归医疗，这不仅是针对患者的关怀，而且也是对医护人员的关怀，是医患双方共同依赖的生存环境。这种生存环境是医生、患者与社会共同营造的。
　　其实职业的高尚是群体的贡献，如果每一个人都自尊，而且都对这个职业作出奉献，才可以受到社会的尊重；要想得到社会的宽容首先要自律。所以我们提倡对待人文也要有环保意识。现代临床医学之父奥斯勒（Osler）先生在100多年前对医学院即将毕业的学生们曾说过：各位，机会为你们敞开着，你们的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你们只顾着追求自己的利益，把一份崇高神圣的使命糟蹋成一门卑劣的生意，将你们的同胞当成众多交易的工具，一心只想着致富，你们定可以如愿以偿；但如此一来，你们也就卖掉了一份高贵的遗产，毁掉了医师为人类之友这个始终维持的很好的名衔，也扭曲了一个历史悠久的优良传统与受人尊敬的行业。他的训诫直到今天对我们来说仍然非常有用。
　　在抱怨社会对我们如何不公和苛刻时，我们要首先想到自己的责任，患者性命相托，我们应责重如山。我们不求对患者恩如再造，但求对自己问心无愧。不求高尚，但绝不无耻！如何做到问心无愧，还是那句话：你的命有多重，患者的命就有多重。这就是从理性到人文的通路和桥梁！
宣武医院神经外科主任 凌锋